本文為《慈悲》雜誌邀稿。發表於《慈悲》79期。
一群關心國家政治的佛教徒在428之前以「馬來西亞入世佛教徒網絡」之名,號召我國佛教徒響應及支持Bersih 3.0集會。428當天共有四名法師和大約三百個佛教徒聚集一起上街靜坐以表達他們對訴求乾淨選舉的認同和支持。這事件在我國佛教界引起了不小的迴響。人們對於佛教徒及佛教團體應否參與政治,議論紛紛。與此同時,人們也開始對「入世佛教」感到興趣。
但是何謂「入世佛教」,恐怕也沒有一套公認的標準論述,就連《入世佛教徒國際網絡》(International Network of Engaged Buddhists)的網頁上也沒有提出何謂「入世佛教」的論述。雖然「入世佛教」給人的第一個印象相信無非就是激進的政治參與,但是從《入世佛教徒國際網絡》網頁上所列出的關注和參與的關鍵領域(和平與和解、環境、性別、另類教育、人權和社會正義、替代發展和經濟、社區發展、佛教機構的改革和復興以及青年和宗教領袖培訓)看來,我反而更覺得「入世佛教」不過就是佛教的社會運動,未必激進,甚至無關「參與政治」,儘管《入世佛教徒國際網絡》的創辦人和最具代表性人物素拉·司瓦拉差博士本身正是一個激進的政治參與者。「激進」和「參與政治」都是需要而非必要。
我國佛教大德洪祖豐居士在《慈悲》第75期曾發表〈何謂“入世佛教”〉一文,該文開篇如此描述入世佛教:「“入世佛教”並非一個新的佛教宗派。它是一個名詞,用來形容上世紀在亞洲國家如印度、錫蘭、柬埔寨、老撾、暹羅、緬甸、越南等國出現的佛教社會運動與思想。它的特徵是積極的對抗當時的殖民主義及社會不公。」
文中提到的「上世紀在亞洲國家出現的佛教社會運動與思想」,也就是所謂「入世佛教」的代表人物及他們從事的社會運動:如1930年代開始提出「正法社會主義」(Dhammic Socialism)的泰國佛使比丘、1930年代以非暴力反抗英殖民政府,在牢獄內絕食至死的緬甸吳奧達瑪法師和吳維沙拉法師、1940年代發表《僧侶的遺產》,為「政治僧侶」積極參政奠定了理論基礎,促成了僧侶在該國積極參政的錫蘭羅睺羅法師、1950年代以佛陀的教育為基礎,推動印度的各種社會改革,包括消除階級觀念的印度賤民出身的安貝卡博士,1963年為了維護佛教徒的基本權益及喚醒施暴者的良知,在越南西貢大街引火自焚的釋廣德長老等。
實際上,以上的法師在發動各自的運動時,都不曾提出「入世佛教」一詞,他們甚至可能不知道有入世佛教這回事。入世佛教,其實遲至1960年代才由越南僧人一行禪師所提出。英文的“Engaged Buddhism”更是因為一行禪師在西方的弘法活動,而成為西方人士比較熟悉的佛教詞語。弔詭的是,入世佛教雖然被認為是用來形容上世紀在亞洲國家出現的佛教社會運動與思想,但是今日在亞洲的入世佛教概念,卻更像是承襲自從西方傳過來的"Engaged Buddhism"。
由於何謂入世佛教沒有一套公認的標準論述,所以甚麽人和甚麽樣的行動才能歸納為入世佛教自然也沒有一套標準。於是自然就有人把2007年參與緬甸「袈裟革命」的僧侶以及反抗緬甸軍政府的昂山素姬也納入為入世佛教的代表人物,雖然他們也許並不曾打出入世佛教的旗號。同樣的,游祥洲在提到當代積極推動入世佛教的代表性的人物與團體時,也把馬來西亞佛教青年總會列入,而事實上,馬佛青在過去四十二年來,從不曾標榜自己是入世佛教組織,甚至不曾提出入世佛教的論述。
所以我覺得在歸類入世佛教時,人們注重的不是理論的架構,而是行動的實踐。個人或組織被認為是入世佛教一分子時,不是因為他們在論述上認同或擁護入世佛教,而是因為他們在行動實踐上,符合了人們對入世佛教精神的認知,即使他們行動實踐的驅動力不是出於對入世佛教的認同,更遑論響應。他們甚至可能完全對入世佛教這一稱號無知。從這裡我們也可以論斷,入世精神其實本就存於佛教之中。因此提倡入世佛教不是提倡新的佛教理論,恰恰是要回歸佛教入世的精神。所以,無論是一行禪師當年還是「入世佛教徒國際網絡」目前在提倡入世佛教時都非常注重內心的修持。另外,「入世佛教徒國際網絡」的成立也似乎不在於鼓吹入世佛教,而是為了聯繫及支援世界各地的從事入世佛教運動的個別人士和組織。
同時,入世佛教也不是一個全球統一的運動,我甚至覺得他們未必有着統一的論述。入世佛教是在不同的國家和環境因着當時當地的需要應運而生。所以,入世佛教從上世紀的激進演變到今日的相對溫和,不過是對應時代與環境的變化,並不是本質上的改變。我認為入世佛教並不必然是激進的。如前所述,激進與否其實只是一種需要。在今日西方相對民主和包容的政治氛圍裡,激進的鬥爭可能不必要,所以今日在西方,入世佛教自然表現成溫和的公民社會運動。但是在相對霸權的亞洲,激進有時則可能是唯一的選擇,就如2007年的緬甸袈裟革命以及目前發生在西藏各地的僧人自焚。
其實所謂的溫和,不過是相對而言,對許多佛教徒來說,入世佛教始終是激進的,因為入世佛教徒,無論自覺與否,其特徵正是極為關注公共事務及社會正義,也往往以社會動員來抗議及爭取所要的改革,更重要的莫過於他們甚至不惜對抗體制。也之所以,儘管今日的入世佛教猶如佛教的社會運動,但是對許多佛教徒而言,入世佛教的政治意味依然是濃厚的。然而,許多佛教徒較能接受的在體制內協商和改變,對入世佛教徒而言,其政治意味未必不更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