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法律在犯罪

本文發表於《佛教文摘》地163期（2018年3月）。

在2011年第一次接触到费迪南•冯•席拉赫的作品《罪行》，无比震撼。席拉赫是德国知名的辩护律师，《罪行》是他于2009年出版的处女作，书中的十一个故事，都是他所接手的案子。说真的，我的确怀疑过书中的这些故事真的是真的吗？但是书上是这么说的：“11个完全真实，如电影般的亲身案例，让德国最会说故事的辩护律师，撼动你对人性、罪行、爱与罚的一切判断！”

后来他又继续出版了几部作品，包括延续《罪行》而著的《罪咎》。但是我却是一直到去年才再次阅读他的作品，这次是他的创作小说《犯了戒》。但是这其实是他的第四部作品。最近又读了他之前（2011年）的作品，即是他的第三部作品《谁无罪》，也是他的第一部小说。

在《犯了戒》，作者说了一个很离奇的故事：一起没有尸体的谋杀案。比较起来，《谁无罪》这部小说里的案件却很直接了当。故事一开始就单刀直入的描写了一个来自意大利的宾士车厂退休员工柯里尼到八十五岁的财团企业家汉斯•麦亚住宿的酒店，在他的房里残酷的向他的头部开了四枪，而后还用鞋跟猛踹他的脸，直到鞋跟断裂。之后柯里尼回到大厅，请酒店服务员报警，而他就坐在大厅里等着警察来将他逮捕。

然而，柯里尼虽然坦承他杀了人，但是却对杀人动机三缄其口。小说从警方和柯里尼的义务辩护律师李宁追查柯里尼的杀人动机开始。经过几个月的追查，依然一无所获。警方也不太在意，因为案件如此明显，凶手也招认了，就算没有动机，法庭也会很快就能结案。从查案警官到审判长的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追查动机的过程带出了出人意表的情节，也让小说变得比较精彩。但是作者写这小说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说一个精彩的故事。他更大的企图是要提出法律的正义。书名虽然是《谁无罪》，但是作者要指控却是法律本身！所以这部小说的文字简洁，没有太多铺陈。人物的塑造也不深刻，基本上没有什么内心感受的描述。有时候更像是在读一部专业报告。但是，当主题足够沉重，其他的一切都变得很轻了。

原来麦亚在纳粹时代是一名指挥军官，柯里尼的父亲是反纳粹的意大利游击队成员，被德军捕抓后关押在麦亚当指挥官的扣留营里。后来，意大利游击队策划的一个爆炸，杀死了两个德军。为了报复，麦亚以一对十的比率，把他关押的但是与此爆炸案无关的人残酷的、像动物一样的射杀。柯里尼的父亲是其中一个。

柯里尼在1968年对麦亚提出告诉。但是德国检方却不起诉麦亚，理由是案件过了追述期限。而原因竟然是因为德国立法机构在1960年通过的一项名为《秩序违反法施行法》的法条，这个法条的拟定人是德雷尔，是纳粹时期特别法庭的首席检察官，却也是后来德国著名的刑法专家。这法条让纳粹时代的受害者无法再追究纳粹时代像麦亚这样的犯案者，因为它做了一个“小小的改变”——改变了追诉时限。于是突然之间，那些策划了在波兰和苏联的大屠杀，本来必须为数以百万计的犹太人、神职人员、共产主义者及吉普赛人之死而负责的人，却再也不必被追究罪责了。

席拉赫通过小说中人物这么指控“德雷尔法条和大赦没什么差别，一个几乎为所有纳粹罪犯而开放的冷酷大赦。“十一个邦司法行政厅、联邦议会的成员、联邦参议院及个法律委员会全都混混噩噩，直到被媒体揭露出来才引起轩然大波。”

这样的一部小说，我们大多数人读后可能只是感叹法律是否正义，对律师而言可能会有更深的感触，但是在德国——一个任何宣扬纳粹的行为和语言都是刑事罪的国家，这肯定是部非常震撼的作品。据书中扉页的说明，在2012年1月，德国联邦司法部长下令全面彻查针对联邦司法部内与纳粹历史相关的案件审理。

最黑暗的時刻

本文發表於《佛教文摘》第164期（2018年6月）。

在最近一次的長途飛行中，我在飛機上看了一部電影Darkest Hour。不知道正式的中文譯名是什麼，就直譯為《最黑暗的時刻》吧。這是一部以歷史為題材的電影。電影述說的是一九四〇年五月發生在英國幾個星期的重大歷史事件，講的是英國首相邱吉爾帶領英國應對德國納粹戰爭的故事。雖然時間表很短，電影長達兩個小時。而且對我而言，似乎完全不認識邱吉爾這個時代的偉人。

電影裡的邱吉爾一出場就叫我驚歎，怎麼如此神似？有這麼相似的演員嗎？後來才知道原來是應用化妝技術。據說該演員蓋瑞歐曼為了拍這部電影一共花了兩百小時化妝。此外，他也在電影裡把邱吉爾演的入木三分。邱吉爾的霸氣和彷徨，他都掌握的很好。而且，他其實很帥，身材也很好，不像電影裡那麼的胖。

那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之際。英國的在野黨因為不滿當時的首相張伯倫應對德國納粹時表現得太軟弱，而在國會要求他辭職。邱吉爾不是替補首相的第一人選。但是由於卸任首相屬意的替補人選不願接任，最後大家，包括國王，不得不接受邱吉爾接任首相。

電影一開始向觀眾呈現的是一個對下屬不近人情，吹毛求疵的邱吉爾。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一個睿智的邱吉爾夫人。邱吉爾夫人可以說是邱吉爾真正的賢內助。她在邱吉爾對下屬刻薄時為下屬挺身而出，卻在後來在邱吉爾彷徨無助時，給予他最好的忠告和鼓勵。同時我們也在電影情節裡，看到邱吉爾和夫人的鶼鰈情深。

邱吉爾接任後，完全沒有蜜月期，而是必須馬上應對德國納粹在歐洲的戰爭。當歐洲諸國一個接一個淪陷時，邱吉爾的戰爭內閣裡的同僚都主張向德國求和。邱吉爾卻認為求和就是投降，而主張堅持抗戰到底，但是得不到同僚的支援。他的外交部長甚至已經準備聯合前首相一起辭職來逼使邱吉爾下臺。更甚的是，英國的海軍當時有三十萬大軍困在海峽對岸的法國。軍方的預測，撤退的話，只能救回十分之一。失去三十萬大軍，邱吉爾就將有如無兵之帥了。

在這樣險峻的情況之下，在邱吉爾必須在國會發表講話決定是戰是和的前一晚，電影讓我們看到了邱吉爾的軟弱，同時向觀眾展示了一個真實的有感情的偉人。這個晚上的邱吉爾感覺迷惘無助又無奈而六神無主，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這個晚上他的夫人對他說了一句經典名言：「你因為不完美而堅強，你因為有所懷疑而睿智（You are strong because you are imperfect, you are wise because you have doubts）」。

接著電影讓我們看到一個睿智的政治領袖，如何走入人群，以民意來逼使他的政治同僚最後不得不支援他的抗戰立場。邱吉爾以出色的政治演講著稱。電影裡當然也少不了他的演講。除了之前的就職演講，便是他最後在國會宣示抗戰的演講。他以深入人心、扣人心弦的語句，最終贏得人民和國會的支援。就連最初反對他的立場而主張求和的外交部長，最後也不得不讚歎他道：「他動員了英文語文並把它送到戰場 (He mobilized the English language and sent it into battle) 。」

電影到此嘎然而止。當然真正的歷史繼續演進！

死亡的睡眠里

本文发表于《佛教文摘》第162期（2017年12月）。

最近因为一些特别的因缘看了一部1998年的电影“What Dreams May Come”。中文片名为《美梦成真》。但是我觉得那是不理想的译名，也没有正确的表达电影的意涵。其实英文名称取之莎士比亚的著作，全句的意思为「在那死亡的睡眠里，将会梦见什么呢？」这是一部很细腻的电影，而且里头有很多发人深省的对白。同时，意外的发现里头有很多和佛法相应之处。

男主角克里斯和他的妻子安妮结婚十年，育有一男一女。克里斯是个理性的脑科医生，而安妮则是一个感性的画家。但他们却是心灵相通的知音。有一天，安妮因为工作关系无法载他们上学，而托保姆载送，结果却在途中发生交通意外，一对儿女因此去世了。安妮事后一直很自责，甚至需要治疗。而克里斯却一直表现的很坚强，还一直鼓励她不要放弃。这让安妮觉得他们太不一样，甚至打算离婚。无论如何，在克里斯给予她的支持下，他们熬了过来。不料，克里斯一次为了替安妮载画，竟然也在交通意外中去世了。安妮因此陷入更深的低谷。她认为她不但害死了两个孩子，还害死了丈夫，最后她自杀了。

克里斯死了后去到了天堂，但是安妮却因为是自杀的缘故，而下了地狱。电影从克里斯死后上了天堂开始进入了主题，为观众们塑造了不一样的天堂和地狱的概念。虽然脱离不了神教的模式，但是却也融入了很多佛教的观念。克里斯死后去到天堂，他没有看到他以为会看到的神，而是遇到他生前的导师带领他认识新的环境。他发现他到的天堂其实是他独有的，乃至于是他自己创造的。他根据安妮生前的画创造出了他自己的天堂。

在这里电影强调了意识的重要，也探索了何为“我”——“我”是我的手，还是我的脚，当我失去了四肢，我还是我吗——这些我们在佛教里常常探索的问题。他的导师引导他去发现他的意识，只有当他觉知到他自己的存在，他才算真正的存在。然后我们会发现到，即使是在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克里斯也不是万能的。他还是受到各种条件的局限，从佛法的角度来看，在他所谓自创的世界里，依然是依据缘起的，仍然是无法超越因果的。所以即使我们到了天堂，我们还是在缘起的世间。

当他的导师告诉他，安妮因为是自杀所以不会到来天堂，而是会下地狱时，克里斯愤怒的问他为什么惩罚她。导师告诉他没有所谓的惩罚和罪责，也没有所谓的审判，一切都只是自然的运作。这不就是佛教的因果业力观吗？佛法说我们的业力牵引我们，而不是由一个更高的主宰来审判及决定我们的去向。

电影对地狱的描绘也不是一般我们认知的上刀山下油锅的肉体上的折磨。而是带出说，地狱其实就是我们的生命走了岔路，在地狱的人是那些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是活在否定自己当中。用佛教的话来说，也许就是无明。如果你无明的活着，其实你就是在地狱里了。

克里斯无法接受和安妮分隔于天堂和地狱，于是他毅然的去地狱寻找安妮，并要把她带回天堂。因为他们的心灵相通，他竟然真的在地狱里找着了安妮。在过程中，他也终于领悟了，虽然他之前一直给予安妮鼓励和支持，但是他其实始终没有和安妮一起面对他们生命中的打击。

当他经过一番努力仍然无法在时限内让安妮打开心结，他决定放弃了。但是他的放弃不是离开地狱回到天堂，而是决定永远留在地狱陪着安妮，尽管届时他们会彼此都不相识。结果却因为他这个和安妮在一起面对一切的决定，带领了他们回到天堂，也在那里和他们的儿女团聚了。电影的结局不是依据神教的教理，从此他们在天堂里永生，而是选择了佛教的轮回，他们投胎回到人间，相约再次在人间相逢过下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