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turday, May 23, 2020

制度化的谎言

本文发表于《佛教文摘》第170期(2019年12月)
“谎言的代价是什么?不是我们错把谎言当成真相。真正的危险在于如果听了太多谎言,就难于辨别真相了。”这是HBO迷你短剧“Chernobyl”的开场白。这样的开场白马上就让我觉得这是一部值得一看的剧集。这部剧集中国直译为《切尔诺贝利》,台湾则翻译成《核爆家园》。然而这个位于乌克兰的地方,马来西亚中文报章把它译为切诺拜尔。

这部只有五集的短剧讲述的是1986年发生在当时还是隶属前苏联的乌克兰切诺拜尔的核子发电厂的四号反应堆的爆炸事件。这部剧集复原了当时事发前后的经过,当时执政者处理这事的态度和手法让我觉得无比沉重和悲哀。事发当天的负责人的草率和刚愎自用,现在我们重温自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我想,这种草率和刚愎自用其实无处不在。事发后,负责人还一再的否认事态的严重,检测的工作也一样草率,大家都用谎言来掩盖谎言。

和“谎言”相对的即是“真相”。政府成立的核事故调查委员会的首要调查员瓦莱里·莱加索夫为了查出和对外说出真相而面对苏联政府的巨大压力,甚至必须和恶名昭彰的国家情报机构KGB周旋,他的生命甚至因此受到威胁。但是他知道真相,同时知道真相的严重性,因为掩盖真相意味着同样的核爆很有可能会重演,他的选择让我们看到人性的光辉。他对他的战友感叹道:“在一个公正的世界里,我会因为我的谎言而被枪杀,但不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说出真相。”

其实,这部剧是以莱加索夫的开场白及他接着的自杀而开始的。他把所有的真相偷偷的录在卡带里,然后把它们藏好后便自杀。那是在核爆发生的两年后。现实中,莱加索夫的自杀在苏联引起巨大震撼,核子反应堆的设计缺陷也因此迅速的被确认和改进。真所谓有人死得轻如鸿毛,有人死得重如泰山。

莱加索夫不是这事件中唯一发出人性光辉的人物。剧中的部长会议副主席兼燃料和能源局局长斯特兰·斯卡斯加德,被任命为政府对切诺拜尔事件的负责人。他不惧后果支持莱加索夫追寻及说出真相。现实中,除了莱加索夫,当时苏联还有许多无所畏惧的科学家,他们冒着极大的危险挖掘真相以帮助解决切诺拜尔核爆事件。剧中因此加入了一个虚构人物——白俄罗斯核能研究所中的核物理学家艾米丽·沃森,这个角色是由现实中参与处理此事故的多位科学家的言行结合而成。

关于切诺拜尔核爆事件,莱加索夫这么说:“没有任何事是正常合理的。那里发生的一切,之后发生的一切,甚至我们所做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是不可理喻的。”他的这句话应该是对整件事件最好的总结。

所有这一切的不可理喻都是为了维护执政者所谓的国家“尊严”或“威望”。苏联政府不让参与调查的科学家说出真相,即使这样做的代价是数十万人民的性命和对环境和大自然无比巨大的破坏。这样的制度化的谎言,其后果的可怕令人战栗。更叫人战栗的是那背后的愚昧和权力的傲慢。

佛教五戒里的第四戒律即是针对“谎言”的“不妄语戒”。不妄语是佛教的基本戒律。所谓妄语即是说谎、不真实和带来伤害的言论。不妄语向来是针对个人的行为和修行,但是从切诺拜尔事故,我们看到在现代复杂的社会里,不妄语不再只停留在个人层面,我们更必须制止制度化的谎言。因为制度化的谎言的后果可以是无比严重和可怕的!

Saturday, May 9, 2020

马佛青与入世佛教

【本文发表于南洋商报《登彼岸》网络版【2020年1月16日:风声雨声

目前任教于上海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的刘宇光教授最新著作《左翼佛教和公民社会——泰国和马来西亚的佛教公共介入之研究》的书名虽然提及泰国和马来西亚,但是其主要内容其实是泰国佛教。关于马来西亚的内容只有一章,即第八章,也就是最后一章。而这关于马来西亚的一章,所论及的入世佛教组织即是马来西亚佛教青年总会,简称马佛青。

必须先说明,刘宇光在书中所使用的“左翼佛教”一称,实际上就是我们一般上使用的“入世佛教”。至于作者为何选择使用“左翼佛教”,而不是一般人使用的“入世佛教”,必须详读此书,或者也可以参考我先前在此发表的文章。

作者刘宇光教授依据马佛青在2010年至2013年间针对马来西亚时事所发表的诸多文告,认为马佛青的行为属于公共介入,而把马佛青归类为左翼佛教/入世佛教,并认为这是汉传佛教界里非常罕见的现象。实际上,刘宇光不是第一个把马佛青归类为入世佛教的学者。台湾慈济大学宗教与文化研究所副教授游祥洲博士,在论文《论入世佛教与当代印度佛教复兴运动》中,列举了“当代积极推动‘入世佛教’者”时,也把马佛青列入,同时马佛青也是唯一被列入的马来西亚佛教组织。

马佛青总会不曾针对如此的归类发表任何意见,我个人也没有看见有任何人对此提出异议。马佛青前领袖洪祖丰在去年的《世界佛教居士论坛》发表的论文《马佛教介入公务事务的几点观察》里,虽然针对刘宇光教授的书提出了疑问,但是其问题也只是针对“马来西亚佛教介入公共事务的现象, 是如刘宇光所说的新现象, 还是存在已久?此现象是孤立还是长远运动?”

另一方面,马佛青自1970年创立至今,其实也从来没有标榜自己是入世佛教组织,也不曾在任何文案里提出入世佛教的论述或理念。更遑论其章程其实完全没有任何可以与入世佛教挂钩的内容。在马佛青章程里列明的五个宗旨里,没有任何一个明确的要求马佛青必须是一个入世佛教组织或者必须具备入世佛教精神,甚至连间接的要求也可以说不存在。

然而,除章程外,马佛青在其网站也列出了宏愿、使命、价值观及信念。特别必须注意的是在七则信念中有这么一条:“信仰并支持与佛法相契的民主,自由与法治精神。”这是和“入世佛教”精神完全相应的条文。相信马佛青也是基于这条信念发表了许多被刘宇光教授归类为公共介入的文告。但是,相对于章程的约束力,而且只有代表大会可以修改,“信念”是理事会本身设立的参考条文,理事会无需通过代表大会,本身就能随时修订之。

因此,马佛青如果和“入世佛教”相应,也许更准确的说是其当任领导层或理事会的信念所致,而不是马佛青组织的基因。如果我们仔细分析马佛青过去针对时事发表的文告,我们可以发现,马佛青所发表的文告内容和次数,在不同时候(即不同理事会任期)有明显的差别。这也许可以解释洪祖丰以上的问题,即为什么刘宇光会有马佛青的公共介入是最近的事的感觉。因为马佛青对时事的回应,不是一直都一样的,而是有着明显的内容和数量上的差异。但是我们也必须注意所谓的“最近”其实并不是指当下。实际上,就我个人的观察,自从新届理事会上任之后,马佛青针对时事的文告已经明显的减少,而且内容也明显的比之前温和。